新世代青年團 理論與運動 更新時間:2000.02.11

本文刊登於「新世代青年團」(http://youth.ngo.org.tw/)的「理論與運動」專欄
日期:2000/02/11

論經濟模型的可靠性

朝明

我國政府的行政部門忙著要加入世界貿易組織(WTO,簡稱世貿組織),它向人民宣傳,也向立法部門發說帖。姑且不論我國政府的行政部門為何忙著加入WTO的動機問題,然而它卻常提出經濟因素,作為說服人民或立法部門的論據,甚至舉出一堆經濟模型,例如經濟部1994年的「我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專題研究報告彙編(七)----服務業(壹)」和1996年的「我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參考資料」等等。這兩個說帖是以「可計算的一般均衡模型」(Computable general equilibrium model, CGE,簡稱「計一均模型」) 做憑據,表明我國加入世貿組織利大於弊。因此,本文將探究三個問題:(1) 追究「計一均模型」的靠性,(2) 追究「一般」經濟模型的可靠性,最後提出 (3) 社會運動的必要性

一、 計一均模型(CGE)的可靠性

這種模型的縮寫CGE中的C,指的是「可計算」, 也就是自認可做定量估算,G所指的是「一般」, 也就是宣稱可把各種因素都列入模型裡;E是「均衡」, 也就是能平衡供應與需求。經濟部所委託做出的這個模型,一共包括七個部門、241個小目,並有下面六則假設:

1. 財資及生產要素市埸為完全競爭。亦即,經濟體內之行為者沒有能力施展市埸獨占力來影響市埸價格

2. 台灣被模擬為一個小型而開放的經濟體。亦即,台灣沒有能力影響世界市埸的商品供需和價格

3. 貨幣在模型中並不扮演明顯的角色。亦即,所有交易都是實質的交易

4. 於研究涵蓋的時間內,技術變革並不在模型中加以考慮。亦即,自從我國進入GATT(關稅暨貿易總協定)至今,生產技術維持不變

5. 價格能彈性調整來確保一般均衡解的存在。亦即,在面對貿易政策改變時,生產者及消費者能迅速且完全地調適,而沒有任何時間上的延遲

6. 勞動力在產業間可作完全的移轉。亦即,模型不考慮勞工在轉業上所面臨的困難

這六個 「假設」的每一個都令人起疑。1 點設定「完全競爭」,但即使主流經濟學教科書也不乏承認「不完全競爭」的事實;說實話,在地球上恐怕很難找到真正的「完全競爭」。 第2點設定台灣對世界市埸沒有影響力,但當局往往自吹是經濟大國,貿易額居世界第十四位,前後說詞矛盾。 第3點設定貨幣不扮角色,但資本家追求的是利潤,商品和勞務必須實現為貨幣。第4點設定生產技術不變,但企業界和政府卻吹嚧當今科技日新月異競爭非常劇烈。第5點設定生產與消費沒有時間差距,在面對貿易政策改變時,生產者及消費者能迅速且完全地調適而沒有任何時間上的延遲;這更加是個笑話,只有想像中的「全知全能」者才能實現。第6點設定受雇者的轉業順利,然而弔詭的是,說帖的討論部份卻承認受雇者轉業很不順利。

綜合看來,這套「計一均模型」的六個假設,它們的特徵是用虛假取代真實,是把科學界所用的hypothesis(通常譯為「假設」)偷換成「設假」。設假之後用電腦算出背離真實的虛假模型,最後藉這虛假模型鼓吹加入世貿組織等重大政策。

二、 一般經濟模型的可靠性

本文並不止對「計一均模型」質疑,並要檢視:可否擴大為對「一般」經濟模型的質疑?下面從四個層面加以考察。

(一) 一般模型常用數學模擬真實世界。但數學是以公理做起點的邏輯展開, 而公理具有人類經驗歸納的性質,它們與任意地分類、編排種種「因素」的「一般」模型相異。經濟學的數學模型,並不能因借用了數學而生效。經驗也告訴我們,成百成千的一般模型經常不具說明力和指導性;它們明顯地與數學的有效性相反。

(二) 倘若把一般模型的「設假」成分割除,還原到科學界的「假設」水準,是否一般模型就可模擬真實?按,科學的假設與「抽象(捨象)法」有關。假設抽取事物的某些共通的、一般的性質而捨去其餘,以便深入探討一般性或普遍性。但科學家自己往往不知道抽象(捨象)的原理,倒是歸功給靈感,聖靈,或不可預測的什麼東西,。其實,馬克思就明白指出這是「抽象力」:人類所具有的抽象能力。抽象,是把真實世界具有共通性、一般性的部分抽取出來,因此保留了真實世界的性質;那麼,假說既然有賴於抽象,所以它便是真實的一部份,可用來模擬部份真實。

舉例來說,法國人伏爾泰編了個故事:有棵蘋果樹掉下一個蘋果,它打中一個叫牛頓的英國人,使他突生靈感,發現萬有引力定律。伏爾泰為了敘述的生動起見,因而編了一個生動的故事,但我們卻不可以把故事當作真實,把一顆蘋果撞擊出的靈感,當作科學發現的充要條件。實際的科學發現,恐怕都得經過一些辛苦的過程,以至於我們敘述時也有點呆板。當牛頓三百多年前把兩個物體的種種性質捨開(捨象),只選取(抽象)了質量(m1m2)和距離(r)的時候, 他發現這兩個物體有下面的引力(F)關係:

說穿了,神妙的「靈感」只是單調的「抽象(捨象)」,牛頓使用了抽象的能力,雖然他不這麼說,甚至不知道應當重視這種能力。各人抽象的本事有高有低。抽的高明,事物的本質突出;抽的低劣,主要性質被捨掉了,取的是次要的、零碎的性質。至於所謂「一般」模型,既不抽也不捨,反以大小統吃的方式收列一切,結果是輕重不分,以表象說明表象,只能是一團漿糊,與科學的「假設」無關。

(三) 我們繼續以牛頓為例。萬有引力定律本來是抽象地模擬兩個物體間的質量、距離關係,而且還有人認真地測出(1)式裡的萬有引力常數(K)。但牛頓一踫到三個物體或更多個物體間的運動關係時,他就沒辦法模擬(或稱「描述」)出來。三百多年來多少有志之士也沒能模擬出來,最多只能簡化這簡化那地去追求近似的模擬。這就是所謂的「多體運動」問題;它是物理界的懸賞題,三百多年了還在懸賞(據傳1991年在簡化求近似解方面有個小進展,但離「描述」 還遠的很)。

對照來看,我們台灣資本主義社會是個「多方」社會,至少包括四方:一方是資方,一方是勞方,一方是怪物,叫國家(或叫做「公部門」),另一方是外國。四方裡各方還可再分,譬如國家就有行政、立法、司法三權分立制衡。物理界有多體問題,經濟界也有多方問題。物理界的物體之間雖然具有共同關係(萬有引力定律, 公式1),仍舊不能描述;而經濟界的多方之間若被主流經濟學家假定為不具有共同關係(也就是說,主流經濟學家假定資、勞、國、外之間沒有什麼萬有引力定律,不找出或找不出其中的共通性、一般性),結果只能比物理界更不能描述。----怪誕的是,主流經濟學家都一再地「描述」著,也一再地彼此否定著

(四)牛頓的萬有引力定律把物體抽象為質量;也就是說,他把物體的主要性質看為質量。與物理學界不同,經濟學界並不把各方都抽出同一性質,反倒是號稱「一般」(G),卻羅列了好幾十、好幾百的變量,例如經濟部的說帖為七個部門241小目,而其中所使用的眾多研究方法,彼此之間竟然背道而馳。

當牛頓抽取質量的時候,他已有意無意地把質量當做不變量,於是物體一的m1物體二的m2雖有萬有引力,m1m2的值並不發生變動。經濟學界所討論的的各方或各部門、各小目都不是不變量,然而比牛頓還牛頓,宣稱做得出一般「均衡」模型。真實的情況是,各方或各部門彼此間既相互發生時大時小的作用,各方本身也是時大時小,時常處於變動之中。因此,經濟學研究的「多方運動」,比起物理學界的「多體運動」難上加難, 其難度可以說是成指數倍的。

三、 社會運動的必要性

主流的經濟模型不但標榜「可計算」、「一般」,也標榜「均衡」。均衡固然強調平衡穩定,但起碼承認社會裡隱含著差異;有差異,甚至有對立的差異,才談得上是否均衡的問題。然而,「均衡模型」注重的只是眾多差異間的穩定狀態,卻並不考慮何以社會裡為何存在著要求「均衡」的意識型態。其實,「均衡」像「平等」之類的觀念一樣,是個願望,是個正因為它不常有,才一再滋生的願望。

這裡就產生了立埸問題。經濟模型標出「均衡」,是迎合資方和國家的需要,因為社會裡佔優勢的各方,總是喜歡以「和諧」、「安定」等意識型態穩固或擴大他們的優勢地位。與佔優勢的各方相對,劣勢的各方不能不突破均衡,不能不以真實、正義、合理為訴求基礎,推動社會進步。相反地,佔優勢的各方及其智庫則倡導均衡,態度保守,阻礙進步。

歸根究底,物理界的多體運動難題和經濟界的多方均衡大難題,都指出了一件事:客觀的、自動的、最終的答案並不存在,真正存在的只有主觀的、能動的、即時的活動。譬如在經濟問題上,要嘛擴大資本,要嘛打擊資本。只要一站在勞動人民的立場,社會運動就是必要、必然的。這一點,主流經濟學家倒是與牛頓一致:他們的CGE引出了反作用力。